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以身体为家

你决定自己好不了了。精神病,他们说,不吵不闹的。

只是从来天真,你说。

你用头发缠住了脖子,这是你的围巾。清洗麻烦,你就权当养了一只宠物。时而人们看着你裹着一身的黑发在街上缓缓移动,像一只巨大的蚕茧。夜晚,任何一处干净干燥的地方都可以成为你的睡处,铺下头发,身体就是家。

为了不触怒世界,你小心翼翼地用皮肤隔绝潜在的威胁。然而世界恒常给予你有限的善意,人们爱你的不打扰,轮流给予你果腹的食物和洗澡的热水。季节更替时,有富足的好心人赠你旧衣。

而你,行到任何一处,都以真诚的诗句相赠,你是一颗流星。


很久很久以前你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后来的事情都记不清,惧怕疼痛的你筋骨完好,没有一丝伤疤。只是你总是觉得身体有一处隐隐作痛,从很深很深的地方,从看不见的黑洞里面。每每想要回忆的时候,那个看不见的黑洞就开始猖狂地作祟。

于是你迅速地关上过去漫没的闸门,你学会了快快地忘记现在,因为现在正以眼泪干涸的速度成为过去。


此刻你又在幻想能够亲历平行时空,能够目睹上帝的模样。你一生都以极大的天真信仰超现实的可能性,可是你从来没有体验过。然而眼前又有什么呢?多年以前你就看透了这些,但是大多数人都神情迷幻地痛饮鸡汤,并不时施舍给你一口。

那鸡汤,真是令人作呕,你说。人们节制的善意是泼撒在鸡汤里过量的胡椒。他们从锋利的刀口和危危的高楼上救下你,从此你就成了异类。

往后你就在躲避,并以自暴自弃的模样沉溺到你与生俱来的孤独中去。很久以前在人群中,你曾高声讴歌过孤独,开始时人们被你悯默的虔诚惊讶,后来就逐渐变得不屑了。因为人们学会了以高仿的孤独作为求偶的工具,所以孤独免不了就和那些,扯上关系。

又或者……你实在太消极了,消极会降低行事效率。在残酷的角斗场上,你过早地衰老了——如果衰老是指,委身于宿命和孤独的话。


如果人们走过中央公园后门前的那条大街,他们就会看到你,一团漆黑的蠕动的生命。过长的头发中有一张白皙的,小小的脸,那脸尚年轻,眼睛却苍老的可怕。他们会看见,那双眼睛总是尽可能闭着,似乎睁开都是一项劳累的剧烈运动似的。


然而你还是用头发缠住了脖子,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艰难挪动着骨瘦如柴的孱弱身躯,攀爬上城里最高的大楼。在城市的高空,夜风吹散了你厚重的黑发,城市天空破敝的月亮,和仅剩的几颗晦暗的星子,竟全被遮蔽了。

朔风呜咽,你翛翛而来,翛翛尘外。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笑了,遥远十里外产房里的婴儿突然停止了哭声。世界在这一秒为你安静。你编起发辫,在细弱的脖颈上缠绕了三圈。


“长发姑娘,长发姑娘,放下你的长头发。”你轻声唱着,世界屏息。在你自导自演的漫长一生中,终于有了其他的观众。

可是,不重要了,你叹息。你把漂亮的发辫末端在栏杆上打上一个死结,像是巴黎锁桥上那些死死锁住的爱情。只是,你终究爱的是自己。

最后一盏灯熄灭,你就纵身一跳,跳进黑暗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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