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昼 .

溺水者的稻草（4）

唯识主义的公理已经确立。如果你们看了我先前的几篇就会明白——公理已经确立。再稍微概括性地阐述一下：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自我本能（无论在道德律还是情感色彩上都无可辩驳的不可证明的断言），涵盖了眼耳鼻舌身意，唯一的目的是自我感觉良好；在确立了本能公理后，生活中的其他一切都可被归诸“模型”之解释（“模型”的概括亦是一种模型，一种假说）。注意，这里的本能和弗洛伊德所谓的生死本能并不一致，事实上，后者完全可以被涵盖在前者之中。这里稍作解释：行为模式中有十分显著的二元对立，亦即善与恶。事实上，我们的公理“自我感觉良好”在某种程度上是中性的，并没有过度强烈的道德指向，因而善恶都可以成为其形式。

是的，善和恶，喜悦和痛苦都可以成为以“自我感觉良好”为目的的行为。这句总结可谓是无可辩驳的绝对真理，亦是我至今唯一找到的一个道德律上的绝对真理（关于为善避恶的道德律我至今仍旧没有想出一个能够完美总结之的模型，而既存的在我看来都欠缺说服力）。慈善家、爱心人士热衷于奉献和周济生命，而偏执的艺术家和世人则喜欢通过极端和消极的方式标榜独特人格。有些人喜欢和谐浪漫的两性关系，而另有人则喜欢疼痛的性虐待。因此，事实上整个振子轨迹都是满足公理的，在两侧振动的都是统一而非对立的。

但是，这不是中庸。中庸懒惰，而“自我感觉良好”的目的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能动性，一种意志，一种生存深处尚不可解甚至永不可解的奥秘。

禅修是一种归中观空的行为，禅宗有一句十分有名的话叫“见佛杀佛，见魔杀魔”。显然，和上面规避善恶的公理契合了——但这只是一种近似，事实上有很大不同（对称和谐是基本自然准则，即一切具体规律的“哲学”，当然这是比喻）。无论是佛还是魔，都是模型，都是不可确定的——为了明心见性，必须破除一切模型，直达公理。

请允许我妄言几句，我认为学佛事实上是全世界“逼格最高”的一种行为，佛则是宇宙中“逼格最高”的智慧，只有最大的“野心家”才会真心诚意地皈依佛教——否则苦难得以被暂时的快乐修补，知足常乐的人当然就含糊敷衍过去了。拿我举个例子，我就是因为三毒入骨而不愿意永陷其中才自我摸索着寻求出路，一个可以概括一切、包容一切的体系——我在那个道路上最大的坑“虚无主义”中受了重伤，几近死去，幸而即时发现了佛法。有的时候我想，会否是过去的业力刻意要对我“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呢？未可知。

好了，继续接着破除模型阐述。事实上，大乘佛法的精髓就是离心直至无我。《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几句能够十分准确地传达：“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恕我学识鄙陋瞎做些浅显剖析。我见经书里有诸多“……为非XX，是名XX。”反反复复，一开始我心生奇怪，尔后才明了其真意。这是一种修辞型的教育法。对于空境，无可言说无可证明无可传达的微妙的空境，只有通过穷举才能达到“以毒攻毒”破除外象的方法。事实上，方法并不止一种，另一种则是通过看似尖锐的逻辑矛盾来导出空相：“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

多么简朴而高明的语言技巧。马克思主义坚持先破后立，而佛法则是先立后破。高中政治书里最好笑也是最经常被我拿来批判的就是那句“实践是认识的目的和归宿”。这句话不用解释，光放在那儿就够行为艺术的了，这样的言论成为准则岂不悲哉？所以我总认为高中政治书里教的马克思主义是一种极大的机械性退化，总能让我嗅到一股盲目的邪气，一种享乐的趋向，一种全然否定人独特性的悲观本质的表面乐观主义。暂不论。

可能你会觉得我的思维过于跳跃，不成体系。事实上我正要解释这一点。在我看来，科学结论的意义之一是提供可供引用为比喻的模型。利用其粗糙的结论寻找共性的真理模型，这是哲学的存在价值。在此，请你们联想一下细胞遗传信息的转移：细胞复制时，染色质要螺旋化为染色体；然后在转移过后又解螺旋还原为形态松散的染色质。

依我看，从这个基本生命层面的信息传递就可以窥见一种普适的沟通法：将某一方面的知识体系化成可供沟通的简略提纲形式，再在被教育者处通过领悟解开体系。这是我们目前广泛运用的一种方法，从中学应试教育到高等教育，莫不遵循这一套法则。然而因由意识对物质的模拟十分不全面，体系化后会抹掉许多重要分支，使得机械的形态过于强烈（规则的边缘，现有外延和分支）。思考仓促，只能粗论一下。而如果采用一种更为自然的方法，即缺乏大逻辑的小概念的意识流传递呢？

在当下一片反对碎片化知识的声音中，我倒觉得在某些学科（不是自然科学）方面，碎片化的构不成大体系的小想法就已足够：因它的内涵就那么多，而它的主要效用则是催化，催化读者的灵感。佛法卷帙浩繁，碎片化的教育是它的主流形式。我深为叹服——

因为“佛法非法”这句话本身，就是一句无须解释的超越性真理了。